又至十月初一，大相國寺開寺。

許久未曾為生身父母上香，因此一早，以為慕老夫人祈福為由頭向徐氏請示後，慕晚便帶著辛桃出了府。

深秋時，芙蓉半開，粉嫩的花瓣躲藏在一片蕭瑟之中更添幾分柔情。

慕晚在大殿上完香後，便起了散步的閑情在大相國寺內繞了一圈，臨近大相國寺的後面僧人住處時，她便折身往回走，只是方轉身，眼角餘光略過一棵古老的參天大樹底下，一個相得益彰的翠色身影蹲在那裏，她僅看見一個側面，便朝那身影走了過去。

“阿簡。”

那翠色身影回過頭，不知怎麽搞得，臉頰上沾了些泥漬，見面前站著慕晚，瞬時驚喜起身，“穆姐姐，你也來了。”

慕晚點點頭，順手拿出身上的帕子仔細擦掉慕簡臉上的泥漬，輕聲道，“你蹲在這裏做什麽？該不會又是偷偷溜出來的吧！”

慕簡連忙搖頭，生怕她以為自己不懂事，“沒有的，我是同淮哥哥一起來的，淮哥哥現下在同方丈談事，我便在這裏等他，方才見樹下有一只鳥，我本想靠近些看看，它卻展翅飛了，想來那泥便是在它撲騰翅膀時不小心沾上的。”

見他如此，慕晚便也放了心，也趁著晏淮不在，她便同慕簡說起話來。

“你平日在府中都做些什麽呢？會不會無聊？”

慕簡徐徐道，“我平日要做的事很多，淮哥哥在時，便會教我讀書，若淮哥哥不在，季大哥也會教我練武”，說起這些，他便有些興奮，“我平日裏吃得可多了，一頓能吃好幾個饅頭，淮哥哥都說我長高了不少呢，穆姐姐，你瞧咱們幾月未見，我是不是長高了？”

其實她不用比個頭，也能瞧出慕簡高了不少。

她雖然憤恨晏淮不曾救出自己的父母，卻也不得不說，再沒有比晏府更適合慕簡生活，晏淮不會虧待他，更會拿他當親生弟弟對待。

“是長高了不少，照這勢頭下去，怕是再過兩年，便能超過我了。”

慕簡得了她的肯定，越發的興奮，“淮哥哥說了，個子長得高高的，就能保護自己心愛的人。”

慕晚撲哧一笑，“那你現下有了心愛的人麽？”

慕簡搖搖頭，“還沒有呢，總有一日，我也能像淮哥哥那般，找到我姐姐一樣稱心如意的女子……”

慕晚心中一驚，便想起那日在喜堂上，她喝了合巹酒倒下的畫面。

“阿簡。”有人聲朗朗傳來，沈穩一如往常。

這是自他們上次不歡而散後第一次見面，此情此景，她一門心思的便想要回避，因此趁晏淮還未近跟前時，她急忙朝慕簡道了別，轉身即走。

然終有人比她更快的一把握住她的手腕，用力之大，使得她筋骨酸痛。

她緊咬牙關轉頭，回頭看晏淮一臉淺淡，嘴角輕勾似笑非笑，似嘲諷道，“怎麽我一來，穆姑娘就要走？未免令人太過傷心。”

她暗自深呼吸，皮笑肉不笑道，“晏大人誤會了，我只是該回去了。”

“是麽？”晏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，而後道，“容我同穆姑娘你說幾句話罷。”

“晏大人但說無妨。”

“上次是我魯莽，今日向穆姑娘你致歉，還望你莫要放在心上。”

晏淮向來情緒多變，為此，她雖稍有些訝然，但極快恢覆如常，直道，“區區小事不足掛齒，晏大人也莫要一直愧疚，今日一別，再見亦不知何時，就此別過罷！”

晏淮雖然松了手中的勁道，然抓著她手腕的手一直未松，此刻聽她說完完，便下意識松了手，她正待快步離開時，卻聽他又道，“我見你同阿簡投緣，過幾日是阿簡父母的忌日，我請了寺中的幾位僧人設壇念經，不知屆時穆姑娘可否賞臉陪阿簡一程，我怕阿簡郁結在心，想必有穆姑娘陪著，阿簡不至於那般難過。”

這一瞬間，她幾乎以為晏淮早已看穿了她的身份，然而回過頭，又見晏淮那雙幽深的眼睛裏，卻是一如平常的冷淡，並無其他別樣情緒，她斂目，本要開口拒絕，然想起是父母忌日，必定想要她同慕簡好好的。

如此，不論面前是刀山還是火海，她都會毫不猶豫跳進去，“不知是何時何地？”

“十月初九，晏府。”

慕晚點頭答應，正欲走時，卻又轉頭看向晏淮，問道，“不知尊夫人是如何去世的？”

她緊緊盯著晏淮的眼睛，不錯過他眼中的任何情緒，她中毒身亡，可傳遍京城的，卻是她自幼身虛體弱，又因家破人亡，一時心傷便暴斃身亡。

可明明她是中毒而死，那毒又是誰下的？借屍還魂的她無任何可探查的可能，只能希望從晏淮口中聽到一言半語，雖然這可能性為零，她還是想要問上一問。

晏淮的眼睛也緊緊的盯著她的，兩兩相對許久，她卻有些失望，晏淮的雙眼波瀾不驚，一如往常，她怎會忘了，晏淮向來是隱藏心思的一把好手。

“若是……”晏大人不想答便不答吧！

“中毒身亡。”

她本想如此，話頭卻被晏淮攔腰折斷。

她震驚許久，卻不知說什麽是好，為何晏淮會對她實話實說？他能有什麽目的？難不成自己竟已不知不覺落入他的圈套了麽？

事已至此，她卻不敢輕易退出，緊張的咽了咽口水，顫抖著聲音道，“罪魁禍首，可抓到了？”

“沒有。”

一盆冷水沿頭潑下，使得她瑟瑟發抖難受得緊，在此地待上一刻，就如受盡千刀萬剮之酷刑。

這一年，她走出了祖父同父母接連死亡的陰影，卻自始至終走不出自己的。

執念如霾，無處不在，籠罩著自身，使得人無時無刻不處在驚恐之中，午夜夢回，見那鮮紅嫁衣無數，不知何時才是盡頭。

晏淮淡然的看著慕晚離開，才伸手摸了摸慕簡的頭，問道，“你覺得她同你阿姐可像？”

慕簡仔細思索了一番，才道，“是像，可我阿姐，比她愛笑。”

自一年前的舊事過後，他便再也未看見她笑了，有的只是冰冷的驅殼，以及那顆懷揣著恨他至極的心。

好在，再過幾日，他能送她一份大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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